Saturday, July 17, 2021

 【岁月留痕:后巷故居情懐】

我的旧家在笨珍市区大街后巷小笨珍河畔的一间又小又矮的亚答屋里,屋前是一排店屋,最左边的店屋是中华商会,接下来是杂货店、饼店、咖啡店、金店、药材店等。旧居就面对着这排店屋的后面。据阿嫲说,亚答屋前之前是一个水池,后来给阿爸填掉,就变成一块小空地。对面饼家的诏安籍老板,因为跟阿嫲同姓氏又是同籍贯,看到阿嫲就满口“阿姑”的叫个不停,阿嫲很高兴突然多了一个干侄子,也就一口答应给这位同时也是渔民,刚认回来的侄子在屋前空地上染渔网晒渔网,结果让我们的生活中又增添了一种既呛鼻又难闻的古怪味道。多年后的今天,饼店也早已经结束营业,阿嫲的干侄儿也过世多年,他的后人多年前也都已经搬离笨珍。
以前的渔网被海水时常浸泡后很容易腐烂破洞,所以一捕鱼回来,渔民们都要修补渔网,然后把渔网浸泡在红树树皮熬出来的染汁去浸染,过后才将渔网晾在太阳底下晒干。红树皮熬出来的染汁味道很强烈且很不好嗅,只是阿嫲已经答应借出地方,阿爸阿妈也不好说什么。红树皮汁水呈暗褐红色,装在一个大陶缸里,旧家门前就这样排放着两个大缸,空气里飘散着古怪刺鼻的味道。故居亚答屋屋身矮低,没有天花板,抬头往上望是黑褐色的亚答叶子编成的屋顶,刮风时淅淅沙沙,下起雨來滴滴答答吵死人,大热天时偶尔还会掉下一两条蜈蚣來。屋内的地板是一片片木板铺成的,板与板之前有缝隙,偶尔还会有蚯蚓小蛇磨蜞爬了出来。后来翻新屋子时撬开地板,我跟二弟两人还在地板下的泥地上捡到好多的硬币。
亚答屋故居只有三间房间,正中间客厅的后面是主人房,是阿爸阿妈的卧房,客厅的左侧有两间房间,主人房与左侧的房间之间有一条走道可以通到后厅去,后厅是我们的厨房、饭厅、浴室,还有阿爸专用的烟房所在地。厕所则必须通过后门走到搭头边,阿爸在那里建设了一间小小木屋,地板中央锯了一个长方形洞,洞下面是河边沼泽地,如厕时屎尿就从洞口掉到下面去,等待河水高潮,把粪便都带走,或者涨潮时给河水里饥饿的鱼群抢个清空。故居亚答屋的大门,是采用门栓的古老方法来开关门,后来翻新屋时,这种关门的方式也被保留下来,一直到后来幼弟才把它改装成弹簧门锁。那个时候开关门时是要把上下两根横着的门栓推进或拉出,塞入或拉开安置在门上的榫槽里。开关门时常常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故居前面的房间初始时是阿嫲跟我们兄弟姐妹一共五个人睡,后来翻新后才给大姐二姐用。那个时候还只有我跟二弟,大姐跟二姐四人,与阿嫲一起同床睡,幼妹与幼弟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后房是给二哥二嫂与子女一家人住。我们睡的房间外面就是屋前的空地,阿妈把劈好的木柴都堆积在房间外墙备用,结果引来了虫豸滋生,经常会有蚂蚁蜈蚣蟑螂老鼠爬窜进来,有一次还窜进來了一条恐怖的不速之客。
那个时候我不过5,6岁,我们跟阿嫲睡在一张大铁床上,半夜阿嫲发现怎么会有一堆又凉又软的东西跟我们一起睡,她起身点灯一看,竟然发现是一条大蟒蛇,卷着身体睡在我们的中间。阿嫲大惊失色惊呼起来,阿爸叫了几个人把蟒蛇抓了锁进一个铁笼里,搁在屋外备用的木柴上面,准备多一两天劏来大快朵颐。笃信道教的阿嫲是个非常虔诚的信徒,次日清晨,她对着蟒蛇喃喃自语,竟然是对蟒蛇说,如果你有灵性,你要赶快逃走,不然你一定一命呜呼。说也奇怪,第二天蟒蛇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笼子好好的没有被破坏,大家都啧啧称奇。阿嫲后来跟我们说,她感应到那条蟒蛇是一条有灵性的蛇。
那个年代的屋子都是毗连独立式的板屋,而且相隔极为靠近,阿爸为了让渔民可以走到后面的小笨珍河畔去下船劳作,刻意在我们的亚答屋旁留了一条小巷,许多把渔船停留在屋后河边的渔民就可以走这条通道。谁知道后来竟然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少年由这条走道溜到后面的“搭头”抽烟吸毒、赌博饮酒,甚至偷窥良家妇女。我一直要求阿爸阿妈封掉走道,阿爸只是笑笑告诉我,修路造桥是功德。后来阿爸过世,我再重提封掉走廊的事,阿妈坚持不肯,说要遵循阿爸生前的意愿。“搭头”是一个类似码头的平台,建于河边沼泽处,让渔民把渔船栓在河边槟榔柱子旁,然后爬上岸来或爬下船去,也用来上下工具与鱼产之用。这平台我们就把它叫着搭头。
阿爸在后厅的后半部弄了一间他的私家烟房,供他抽大烟用。后厅是建在河畔沼泽处,地板下面就是河畔泥泞,潮水高涨时,河水还会从地板缝隙中溢了出来。阿爸在他的专用烟房地板上开了一个小方洞,用木板遮盖着,随时可以掀起,他经常抽大烟抽到半夜,尿急时掀开地板就可以撒尿了。厨房也是设于后厅后半部,那个年代用的都是煤炭与木柴,一烧起火來,满天满地都是黑烟滚滚,除了把厨房熏得一片漆黑,也把人熏得睁不开眼睛來。厨房后面是一条小沟,沟水会流入小笨珍河,邻居把一小段的水沟围起来,设了一个喂养鸭子的笼子,把鸭子养在沟边。鸭子除了嘎嘎叫吵死人之外,它们的粪便更是奇臭无比,潮水没有上来时,累积的鸭粪给猛烈的阳光这么的一个照射,臭味四处乱窜,而我们的饭厅就在厨房旁边。
阿爸后来向大天球马戏团购买旧木料,跟他的烟友两人就把亚答屋翻新。新的屋子还是一样是板屋,只是比较大间舒适,也安装了电灯,不再用大光灯,地板铺上洋灰,天花板也有了,客厅后还是主人房,左侧两间房间隔成三间,前面一间给两个姐姐当卧室,中间那间是阿嫲跟我睡,二弟去睡帆布床。阿嫲每天就坐在走道往后厅去的入口处,翘着脚抽着她的红烟丝烟斗,读着她的《火烧红莲寺》。客厅神台上供奉的是大伯公与关公,后来阿妈再加上一尊观音菩萨,那张高约四尺半红色的神台底,供奉着五路地主公。这神台还是那位跟阿爸一起翻新屋子用剩余的木料手工制成,他还钉了两个小衣柜,一个给我们兄弟放衣服用,另一个给阿嫲用。神台前面仍然安置着一张四方桌,这张四方桌是正月初九拜天公时用的主桌,我们兄弟姐妹每天就在桌边温习功课。客厅左边还放了一张也是翻新屋子师傅手工制成的圆桌,我们晚上吃燕窝炖汤都在这桌上,如今这些傢俬已被沙发取代,这些傢俬也已经不知去向,带走了我们无限儿时回忆的遐想。
旧家前这条后巷,在战后还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带,阿嫲告诉过我们,这里最多的是赌间、鸦片间、女人间,还有不三不四的人最多。一到夜晚,一台台的番摊,赌着螃蟹鱼虾骰子,一摊接着一摊,少说也有五六摊,赌徒们站着赌,番摊摊主还聘请了妖艳的烟花女子到來摇骰子,在昏暗的夜色里,一闪一烁电土灯的照耀下,赌徒紧张吆喝狂骂声中,一个宁静的夜晚就在喧闹的呼喝声中吵吵闹闹地过去。电土灯是一种用化学土块加水产生气体來点燃的灯火。番摊的拼搏偶尔会引来狂野的翻摊与殴斗事件,于是喧闹中再加上打斗追跑狂骂,敲碎玻璃樽乱扔乱丢的破碎声,阿嫲说我们早早就关门躲在家里听收音机的广播了。小的时候我们倒是没有看过这些情景,听阿嫲的讲述,总觉得好刺激。
赌赢的赌徒欢天喜地,到查某间去寻欢作乐,拥着妖艳的美人,享受美酒佳人的欢乐世界,或是到邻近的鸦片间,躺下来舒舒服服的抽两口大烟过瘾过瘾。那些拖着疲惫身心的渔民及估俚,也摸索到鸦片间來叹两口,借以恢复一天消耗的气力。就在故居附近一带,在我懂事后知道的,就有四五间鸦片间,也有五六间赌间,只是这个时候包括先父的鸦片间,到来抽大烟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很多还是单身汉,或是流浪汉,没有家庭也没有亲人。时到如今,这些鸦片间与赌间都已经完全消失在人间,那些烟友也全都作古了。我还记得有一位非常疼爱我的“鼻伯”,大概是他讲话有着很浓的鼻音,人人都叫他鼻伯。他长得高大,浓眉大眼秃头,永远是一身黑衣服,上衣是布纽扣的对襟衣,却永远没有扣上,露出瘦骨嶙嶙的胸膛,干瘪的肚子,穿着黑色的布鞋。我放学回来,一定会看到他蹲在我家门口,然后等我吃饱了饭,他会牵着我到处闲逛,还买零食给我吃。后来,听说他在睡梦中过世了,让我难过了很久,那是我首次听到,也是第一次经历过有熟悉的人逝世,心中非常的难受,形成了一个抹不掉的阴影,那个阴影一直存在到了许久许久我长大后才慢慢的平复。
故居是我与幼弟一起住的,阿爸往生后,阿妈与所有的兄弟姐妹都陆续到新加坡求学或谋生,幼弟后来回来笨珍捕鱼,在他成家后,我卸下负责照顾旧居的责任也搬出去住,把旧居留给幼弟一家居住。阿妈过世后,我跟二弟两人决定,把故居无条件转让给幼弟一家人。幼弟后来不幸也因为心脏病过世了,旧家就由弟妹及侄儿们打理照料,希望他们好好保护及照顾旧居,让我们对旧家的记忆能延续下去。(18-7-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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